夕阳残梦觉,重逢无期,追思远,天上地下。父亲出生时,正逢抗日战争末期,我爷爷还没进北京,在山东老家。那时,一村人沿着海岸线,给八路军送粮,奶奶抱着我爸,后面跟着,爷爷推独轮车,装的粮食。有一次遇上了日军,给围了,用刺刀顶着,往军营里赶,路遇突发情况,顾不上他们,日军就走了,好在粮食没丢。六个孩子,我父亲是老大。父亲在世时,喜好管弦乐,机械工程是他的专业。我说您教我萨克斯吧,多帅呀,他不教,他说你好好读书吧。父亲学历不高,但非常智慧,什么事儿,总能抓住重点,或知道关键点。年初,我正各处寻访老师学拳,有一天,父亲问我,你怎么不练太极拳,你看这叫懒扎衣,他还给我笔划,那时离他去世,还有不到三年。有人活一句话,也有人活一件事,有意义的,都是幸福的。十几年前,有一位杨式太极老师,给我印象深刻,一场民间推手比赛,我看到了他。那时我三十出头,他看着像五十不到,身形矮小,体干结实,善于柔化,活劲好,连续推了七八场,都以巧劲取胜,全场叫好不断。到了决赛,他有些累了,但精神不衰。对手是一位二十多,身高两米,两百斤上下的小伙子,三个回合,这位老师输了,但输得漂亮,没掉范儿,显出了深厚功力与精湛技巧,将粘黏走化,柔力克刚,推出了高水平。全场起立,为他热烈鼓掌。
长短相较,高下相倾。你认为正的,其实它是斜的。你又认为斜的,它确又是正的,这就是斜中寓正,多现于吴式太极拳。弧是个劲,直线力也有弧劲,藏在里头,拐着小弯儿。手过去,肘往下坠,肩头一扣,小臂拧带,抱住了劲,用后背催自己走。有句话叫,形意无处不蛇形,太极无处不中定。形意拳定中有活,太极拳活中有定。没人似有人,没人也暗示自己,我对面有个人,好多事儿就改观了。不跟自己犯狠,一较劲就没了。武学是综合的,东西找齐了,大货就来了。道是根本规律,包罗万象,虚实相生,无中生有。大到一定程度,突然一收。整到一定深度,陡然一放。身上有了反差,就会悟到主宰反差的东西。一行有一行的审美,拳的美在于劲。练得好的人,举手投足之间,场能挥发,含着一股势,很有威慑力。人是因缘促成,拳是因素混成。有了慢,还要思快。有了松,还要图紧。相对因素上身了,揉合融洽了,你就是太极。
沉粘一体,活劲相随。当你足够沉了,才有粘黏性。活劲练出来,才能因势利导,随时控人。沉粘活随,综合之后叫混元劲。沉,是因为你整,加上关节开合空间大,整体往上一搭,松开向下一放,质量就出来了。好比铅坠,本身有质量,才能挂住,对方承接了你的功力。不整不沉,不沉不粘,是这个次第。对方负重大,抵抗力就弱,没了自由,行动迟缓,好似被粘住。若劲不沉,对方任意活动,你管他不住。太极拳,非常强调整沉劲。沉了,还要活起来,各部位圆转如意,就能随人而动。随人不是附属,是一种控制力,跑不出圈儿。为何要松梢节,一搭手,反作用力让内腔接过去了,手臂依旧能活动,或捋带或挒采,此时可发挥技巧。身上接不住,都让胳膊接过去了,一下顶住憋死,不可能活劲相随。整沉于内腔,技巧在手法,活劲在周身。肩胛骨开合快,肩轴灵活,沉住肘底,小臂随人而动。昌平有个朋友,他搭上你,一沉肘底,肩胛骨来回一蹭,对方就飘了。我跟他开玩笑说,你的后背太狰狞。他挺严肃说,跟你玩不轻松,我得动背。关节活是好的,可以换劲。比如活胯,人突然失重了,裆下一虚,两胯一换,能把重心找回来。卸力也在胯,将来力让过去,一换胯轴,再还回去。左边不行,咱就右边。上边不行,咱就下边。寻缝儿,觅空儿,整沉开路,进去再说。进不去,活劲相随,松肩沉肘,周旋起来,听着破绽,打乱他拍子。太极浮屠。拳者权也。粘要有沉,才有主动权。活劲相随,遇力消力,借力打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