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哪个医院看白癜风最好 http://www.kstejiao.com/m/曹植被称为“建安之杰”,是建安文学的集大成者和最高成就的体现者,这是没有问题的。但是,建安文学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,而曹植在建安作家中又是晚辈,那么,曹植处在建安文学的什么位置上呢?
刘勰《文心雕龙·明诗》曰:暨建安之初,五言腾踊。文帝、陈思,纵辔以骋节;王、徐、应、刘,望路而争驱。并怜风月,狎池苑,述恩荣,叙酣宴,慷慨以任气,磊落以使才。造怀指事,不求纤密之巧;驱辞逐貌,唯取昭晰之能。此其所同也。
这段论述建安文学发展状况和特点的文字,成为对建安文学的经典概括,为后人无数次地引用。这种依据政治地位和文学成就排列作家顺序、对一个时代的文学状况作静态论述的方法,看上去很精辟,但它不仅不能让我们了解这个时代文学发展演变的真实状况,而且会起误导作用,导致对文学发展过程源流不清、因果不明,甚至倒因为果的严重后果。如钟嵘说:“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,公幹、仲宣为辅。”刘熙载说:“公幹气盛,仲宣情盛,皆有陈思之一体。”这些看上去很精辟的论断,实际上却在很大程度上掩盖了建安文学发展演变的真实面貌。本章就是要在对建安文学发展演变的面貌作较为全面探讨的基础上,弄清曹植在建安文学中的位置,特别是要动态地考察他的文学师承和成就的取得。
建安文学的分期
历史上的汉献帝建安年间虽只有25年,但在文学史的研究中,人们往往根据文学发展的实际情况,将这个时间范围适当扩大,因而所谓建安文学,在时间上并不与历史上的建安25年相对应,而是前后都有所延展。而且,在具体的研究中,人们为了更清楚地描述建安文学发展衍变的面貌,又将这个时期划分为三个阶段,这就为建安文学的动态研究提供了方便。不过,在这个主要是时间界限的问题上,学者们的意见还有所不同。
张可礼先生在其《建安文学论稿》中认为:建安文学可分为三个阶段。第一阶段,从汉灵帝中平元年到汉献帝建安九年,这是建安文学的形成时期。此时文学创作体裁主要是五言诗,语言风格古朴质直,带有汉代诗歌的鲜明特点。第二阶段,从建安十年到建安二十二年,是建安文学的全面发展时期。其特点首先是作家视野开阔,题材多种多样;其次是理想成分增强;最后是注重文采,讲究技巧。第三阶段,从建安二十三年到魏明帝景初三年,是建安文学的衰落时期,文学走向贵族化。
傅刚在其《魏晋南北朝诗歌史论》中对建安文学时限的界定及三个时期的划分都有所不同。他认为,第一期从汉灵帝中平元年至汉献帝建安十五年,这是建安诗歌的早期创作阶段。在风格上,这一阶段诗歌大多古直悲凉,未出汉诗范围;内容上多为社会现实的直接反映,即所谓“汉末实录”之诗。第二期从汉献帝建安十六年至建安二十二年,史称“邺下时期”,这是五言诗由古体向近体的转变时期,风格趋于工丽,所谓“新声起于邺中”者是。第三期从建安二十三年至魏明帝太和六年,是建安诗歌的后期。只有曹植在这期间取得了辉煌的成就。他继承了邺下诗歌的创作传统,成功地完成了由乐府民歌向文人诗歌的转变。
陈祖美在《建安诗风的衍变》一文中认为,建安诗歌的衍变过程可分三个阶段。第一阶段从汉灵帝中平年间开始。建安十三年冬,赤壁之战后,三国鼎立,建安诗歌也随之发展到第二阶段,这一阶段一直延续到建安末年。从黄初元年到太和七年,为第三阶段。
三位学者的分析都各有其合理性,但从建安文学发展衍变的实际出发,特别是从曹植在各不同阶段表现的角度考虑,笔者基本同意陈祖美的分法,即从汉灵帝中平元年至建安十三年为建安文学发展的第一阶段;从建安十四年至建安二十五年为建安文学发展的第二阶段;从黄初元年至太和六年为建安文学发展的第三阶段。
建安文学的先驱:张衡与蔡邕
扬雄与王充的哲学思想和文艺观念对建安作家,特别是曹丕和曹植有重大影响,这一点人们讨论得已经很多,但有两位可以称为建安文学先驱的重要作家,即张衡和蔡邕,他们与建安文学的关系,却很少有人作深入的探讨,本节将简要论述他们与建安文学的关系。
1.张衡
张衡是南阳人,南阳古属楚地,所以张衡在学术结构、思想观念和文学创作上,都具有南北文化融合的色彩。他既是历史学家和文学家,又是多巧思、善冥想的科学家;他既有儒家的济世情怀,又有道家的超越思维。张衡生活于东汉中期,差不多亲历了东汉由盛转衰的整个过程。综观张衡的生平和文学创作,其精神状态和创作风貌,也有一个发展演变的过程,可以说,他的文学创作忠实地记录了他的思想面貌和精神状态的衍变轨迹。张衡的思想观念和人生境界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,相应地,他的作品也主要分为三个类别。
第一阶段,对淑世精神的执着。张衡通五经,贯六艺,具有比较强烈的济世安民的精神和得君行道的愿望,特别是在他步入政坛的初期。如他见“时天下承平日久,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”,便费时十年,精心组织,摹拟班固的《两都赋》,作《二京赋》,用以讽谏。他在《东都赋》中提醒并警告统治者说:“今公子苟好剿民以媮乐,忘民怨之为仇也;好殚物以穷宠,忽下叛而生忧也。夫水所以载舟,亦所以覆舟。坚冰作于履霜,寻木起于蘖栽。昧旦丕显,后世犹怠。况初制于甚泰,服者焉能改裁?”对于汉王朝的政治形势和国家前途表现出深深的忧虑。在《七辩》的最后,无为先生接受了仿无子的劝说,表示要放弃求仙访道的生活,为汉王朝的长治久安服务,表达了作者要为国家的治平贡献力量的愿望。其《同声歌》则用比兴的手法,表达他“得君行道”的强烈渴望。
第二阶段,对心灵归宿的探索。张衡生活的东汉时期,封建社会的两大毒瘤——宦官和外戚,已经深深地渗入封建国家政治的肌体,东汉政权像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,渐渐衰弱下去。在这种情形之下,有志之士不仅难有作为,反而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。张衡的思想本有楚文化的根基,他又对扬雄的《太玄》领会颇深,认识到现实价值难以追求,于是转而追求超越价值,希望在那里找到心灵的安顿之所。《后汉书》本传载:“后迁侍中,帝引在帷幄,讽议左右。尝问衡天下所疾恶者,宦官惧其毁己,皆共目之。衡乃诡对而出。阉竖恐终为其患,遂共谗之。衡常思图身之事,以为吉凶倚伏,幽微难明,乃作《思玄赋》,以宣寄情志。”
张衡没有像屈原或东汉党人那样,为了追求和实现自己的政治道德信念而情愿牺牲身家性命,他似乎认为生命的存在比这些世俗的价值更重要。他在《思玄赋》的“系”中说:“天长地久岁不留,俟河之清祗怀忧。愿得远度以自娱,上下无常穷六区。超逾腾跃绝世俗,飘飖神举逞所欲。”当然,对于深受儒家思想观念影响,志欲济世安民的张衡来说,要彻底放弃世俗价值而全身保命,超然物外,肯定是要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的,其《应间》《四愁诗》正是这种追求、忧虑、疑惑、彷徨心境的准确反映。
第三阶段,对现实的超越。对世俗道德和理想的追求既不可能,而生命的毁灭又意味着一切一切的结束,对张衡而言,便只有抛却世俗价值而追求超越的形而上价值,在虚玄无为中安顿自己痛苦不安的心灵。这个过程虽然痛苦,但张衡做到了。其《归田赋》说:“游都邑以永久,无明略以佐时。徒临川以羡鱼,俟河清乎未期。感蔡子之慷慨,从唐生以决疑。谅天道之微昧,追渔父以同嬉。超埃尘以遐逝,与世事乎长辞。”张衡终于超脱了,就像求法的道人,经过痛苦的思索,长久的冥想,一旦彻悟,内心就一片光明。赋中所描写的景物和生活,悠闲、明丽、空灵,正是张衡心境和理想的外现。在两汉士大夫重视现实伦理和政治道德的文化语境中,张衡的这种思想和心态是很突出的,它意味着一种新的社会思潮的来临。
张衡思想观念和心态的转变来源于他对于生命的思考,楚文化本来就重视生命的存在和张扬,从政以后,再加上现实环境的刺激,使他从来没有停止对于现实生命的思考,其《温泉赋》有小序云:“阳春之月,百草萋萋。余在远行,顾望有怀。遂适骊山,观温泉,浴神井,风中峦,壮厥类之独美,思在化之所原,美洪泽之普施,乃为赋云。”此为张衡游历长安观温泉后所作,作者目睹充满生机的大自然,禁不住要思考生命迁化的源头,赋作充满了对于生命的欣悦和赞美。其《骷髅赋》,题材虽来源于庄子,但表达的思想倾向和情感内涵却比较复杂,既有对黑暗现实的曲折批判和否定,又有对于生命毁灭的哀伤和悲悯。而《冢赋》则表示着张衡对生死的参透和超脱。
且看他对冢墓的描写:有觉其材,以构玄室。奕奕将将,崇栋广宇。在冬不凉,在夏不暑。祭祀是居,神明是处。修隧之际,亦有掖门。掖门之西,十一余半,下有直渠,上有平岸,舟车之道,交通旧馆。寒渊虑弘,存不忘亡。恢厥广坛,祭我兮子孙。宅兆之形,规矩之制,希而望之方以丽,践而行之巧以广。幽墓既美,鬼神既宁。降之以福,于以之平。如春之卉,如日之升。
如此津津有味、缜密细致地铺写令人望而却步的冢墓,并且把它写得如此美好,这在以前的作品中还是没有过的,庄子在说到人的死亡的时候,看似轻松、平静,其实是带了悲悯而无可奈何的语气和情调的。张衡的这种对于生死的超脱,甚至是对于死亡的赞美,不知是发挥了庄子“方死方生”的思想,还是受到佛家死为解脱观念的影响,因为在张衡的作品里,曾明确述及佛教。
张衡这种强烈而鲜明的个体生命意识,直接影响了建安时代的社会思潮和思想观念,促成了人们个体意识的觉醒,使得大部分文人既想济世安民、立功扬名,又要保持和张扬自己的个性,不愿恪守传统的伦理道德规范。这种群体道德与个体精神的内在矛盾,决定了他们悲剧命运的必然性,这是形成建安文学“悲凉慷慨”风格的深层原因之一。
顺便提及,张衡的创作也对曹植的文学创作产生了直接的影响。曹植也有《骷髅赋》,在主旨上与张衡之作相似。曹植的《七启》在立意上是张衡《七辩》的模仿。曹植的《浮萍篇》等一系列女性题材作品也深受张衡《同声歌》的影响。许学夷说:“汉魏五言,各有盛衰,东京之于西京也,乃时代不同;正始之于建安也,实功力有异。故东京张衡而后,其作用始著;正始阮籍而外,则散漫无伦。”五言诗创作之讲究技法与辞采自张衡始,而曹植正是这个艺术衍变之流上的重要一环。
2.蔡邕
蔡邕是汉末著名的经学家、史学家、文学家和艺术家,他对建安文学产生了直接的多方面的影响,可以这样说,对汉末建安学术影响最大的是郑玄,而对汉末建安文学影响最大的则是蔡邕。如果没有蔡邕,建安文学将是另一番样子。
第一,蔡邕在人格模式上对建安及后世文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。蔡邕是著名的经学家,《后汉书》本传载:“邕以经籍去圣久远,文字多谬,俗儒穿凿,疑误后学,熹平四年,乃与五官中郎将堂谿典、光禄大夫杨赐、谏议大夫马日、议郎张训、韩说、太史令单飏等,奏求正定《六经》文字。灵帝许之,邕乃自书丹于碑,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。于是后儒晚学,咸取正焉。及碑始立,其观视及摹写者,车乘日千余两,填塞街陌。”他又是著名的历史学家,虽然他“继成汉史”的愿望因罹难而未能实现,但他的史学著作颇丰,“作《灵纪》及十意,又补诸列传四十二篇”。
他又是著名赋家和诗人,其散文,特别是碑文,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尤可注意者,是他精通音乐、书法和绘画,是著名的音乐家、书法家和画家。音乐、绘画在当时被认为是倡优的技能,书法来自为士大夫所鄙视的文法小吏,蔡邕对之都十分喜爱并相当精通,有专门的著作流传下来。但当汉灵帝设鸿都门学,重用术艺之士的时候,他上书极力反对灵帝的做法,认为“书画辞赋,才之小者,匡国理政,未有其能”。他在奏疏及政论性文章中,一副道貌岸然的严肃面孔,而在他的诗赋中,情感却是那样开放大胆。
他的《协和婚赋》《青衣赋》,情感纵放,语词艳冶,在当时就受到人们的讥议。如与他同时的张超就著有《诮青衣赋》,其中说:“彼何人斯,悦此艳姿?丽辞美誉,雅句斐斐。文则可嘉,志卑意微。”如果我们将蔡邕的奏疏及政论散文与他的诗赋分开来读,很难看出是一人所为。这两类文章正好反映出蔡邕人格的两个侧面,即社会人格和个体人格。社会人格的持守要求他遵守公共的伦理道德,而个体人格的张扬又促使他放纵发泄自己的内心情感。这种人格的分裂从班固、张衡就已经开始,到蔡邕已经变得相当典型了。这种人格分裂和人格的内在冲突,成为后世士大夫的典型人格模式,他们往往有两种人格,两副面孔。而这种人格分裂和冲突,也内在地决定了士大夫的悲剧命运和中国古代文学的基本面貌。曹植,包括建安七子的人格特征也正是如此,所以他们人生的悲剧性就难以避免了。
第二,弟子后学成为建安文坛的主体。在邺下文人中,孔融、曹操、阮瑀、王粲、路粹等人是蔡邕的弟子,蔡琰是他的女儿。曹操喜爱并精通音乐,对乐府诗的创作进行改革,提高了乐府诗的格调和艺术水平;王粲继承蔡邕的诗赋创作成就,使诗赋沿着华丽的方向发展。阮瑀、蔡琰及后辈曹丕、曹植都喜爱并精通音乐,音乐不仅是邺下文人进行交际的重要手段,也是文学作品传播的重要途径之一。它不仅影响了建安文学的题材内容,也是形成建安文学“慷慨悲凉”风格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孔融在散文创作上师承蔡邕,取得了卓越的成就,曹丕称之为“体气高妙”,认为可比扬雄、班固。刘勰《文心雕龙·诔碑》云:“自后汉以来,碑碣云起。才锋所断,莫高蔡邕。观《杨赐》之碑,骨鲠训典;《陈》、《郭》二文,词无择言。周乎众碑,莫非清允。其叙事也该而要,其缀采也雅而泽。清词转而不穷,巧义出而卓立。察其为才,自然而至。孔融所创,有慕伯喈。”观孔融对蔡邕的崇奉态度,其受蔡邕的影响,恐不会仅此一端。《后汉书》本传说他“与蔡邕素善,邕卒后,有虎贲士貌类于邕,融每酒酣,引与同坐,曰:‘虽无老成人,且有典刑。’”孔融小蔡邕20岁,比曹操大两岁,在建安文人中属老资格,其散文创作对曹丕、曹植兄弟,特别是曹植,有相当大的影响。
第三,创作题材的世俗化、多样化。张衡之前的汉赋,多为体物写志之作,纯粹的抒情赋不多,所谓“体国经野,义尚光大”。张衡开始打破这个传统,多写抒情小赋。到蔡邕则进一步将辞赋创作世俗化,并极力扩大赋的题材。在蔡邕现存的赋作中,有《短人赋》《瞽师赋》《笔赋》《弹棋赋》《伤故栗赋》《蝉赋》《协和婚赋》等反映人们世俗生活的作品。建安作家继承了蔡邕辞赋创作的这些特点,将辞赋变成可以表现任何题材和内容的文体,而抒情成分增大。有些题材甚至直接继承和摹仿蔡邕的作品,如《弹棋赋》《蝉赋》等。
第四,浓重的历史意识和强烈的理性精神。作为历史学家的蔡邕,对于建安文学的影响也是巨大的,除直接影响王粲,使其创作了《汉末英雄记》以外,其影响还以三种形式表现出来。其一,直接反映汉末社会现实的、被后人称为“诗史”的诗歌,如曹操的《薤露行》《蒿里行》,阮瑀的《驾出北郭门行》,王粲的《七哀诗》其一,蔡琰的《悲愤诗》等。其二,咏史诗。在中国古代诗歌史上,一般认为,咏史诗虽然产生很早,但从班固开始,才正式有了“咏史诗”的名称。其实,班固的诗本没有题目,“咏史”之题为后人所加,而且自班固《咏史》产生以后,很长时间内无人继迹,直到建安时期,咏史诗才勃然大兴,所以笔者怀疑建安咏史诗并非远承班固,而是受到蔡邕的直接影响,确切地说,直接受到他的《述行赋》的影响。
两汉赋中有“述行”类作品,这类作品的作者大都是历史家,如刘歆《遂初赋》以后,班彪有《北征赋》,班昭有《东征赋》,蔡邕有《述行赋》,借史抒怀是这类作品的主要内容之一。建安作家中最早创作咏史诗的曹操和王粲,都与蔡邕有密切关系。其三,强烈的历史意识。作为历史学家,蔡邕的文学创作具有鲜明而强烈的历史意识,尤其是他的碑、铭、颂、赞类文章,莫不对人物和事件作追根溯源的描述。这种历史意识直接影响了曹操、王粲、阮瑀等人的创作思路和观念,进而影响了曹植的创作,这一点前文已经有所论述,此不赘述。
第五,对人物性情风度的重视。汉代取士的主要途径是察举,察举的首要标准是德行,但在蔡邕给时人写的大量碑文中,除了具有轻事功重德行的特点外,还表现出对人物性情风度的重视。
如《处士圈典碑》:夫其生也,天真淑性。清理条畅,精微周密。包括道要,致思无形。深总历部,纤入艺文。藻分葩列,如春之荣。守根据穷,不虚其声。伟德若兹,惟世之英。
忽略人物世俗的事功,重视人物内在性情与神韵,这正是重视人物个性的一种表现,标志着人们的价值观念开始发生转变。又如《司空房桢碑》:“公言非法度不出于口,行非至公不萌于心。治身,则伯夷之洁也;俭啬,则季文之约也;尽忠,则史鱼之直也;刚平,则山甫之励也。总兹四德,式是百辟,夙夜匪懈,以事一人。枉丝发,树私恩,不为也;讨无礼,当强暴,弗避也。是以功隆名显。”在蔡邕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中,已经出现了由两汉经学思维向魏晋玄学思维转变的明显征兆。
第六,隐密情感的大胆展示。《协和婚赋》《青衣赋》《静情赋》这些表现艳情的作品,看上去确实与思想正统的经学家不相协调,但它们却真实地反映了蔡邕人格和情感的另一面。当然,在这方面,他对张衡有所继承,但蔡邕走得更远。如他的《青衣赋》,在当时就受到一些人的讥评。他的这类作品,除《静情赋》直接影响及建安作家,形成以“防闲以礼”为主旨的作品系列外,其《协和婚赋》《青衣赋》在很长时间内甚至无人敢于继迹。
蔡邕也对曹植的文学创作产生了直接的影响。单从题目来看,二人相同或相似的题目就很多,如蔡邕有《霖雨赋》《静情赋》《述行赋》《圆扇赋》《蝉赋》,曹植则有《愁霖赋》《静思赋》《述行赋》《九华扇赋》《蝉赋》,至于题材相同者则更多。曹植还时常化用蔡邕作品的情景或语句入自己的作品,如其《弃妇篇》就化用了蔡邕《翠鸟诗》的情景和语句,但表达的主题则完全不同。
张衡和蔡邕是建安文学的先驱,二人有许多共同之处。他们都与楚文化有密切关系:张衡生于楚地,蔡邕曾流亡吴会十余年,并得以研读赵晔、王充的著作。二人都是学者兼文学家、艺术家,思想上既恪守传统,又张扬个性。或许因为以上原因,他们都在一定程度上置身于当时的党锢之祸以外,重视个性,爱惜生命,不愿与黑暗势力作殊死斗争。
建安文学前期的承中之变
从中平元年到建安十三年的24年间是建安文学的前期阶段。这一阶段,汉朝政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先是声势浩大的黄巾农民大起义,给外强中干的汉王朝以沉重的打击;接着是陇西豪帅董卓专制朝政,逼迫朝廷迁都长安,从而引发了汉王朝上下各方面的矛盾;董卓被杀后,紧接着就是更为惨烈的李傕、郭汜之乱。这场战乱给汉王朝以毁灭性的打击。
《后汉书·董卓传》载:“初,帝入关。三辅户口尚数十万,自傕、汜相攻,天子东归后,长安城空四十余日,强者四散,羸者相食,二三年间,关中无复人迹。”
《三国志·董卓传》记载献帝东归后的情景:“天子入洛阳,宫室烧尽,街陌荒芜,百官披荆棘,依丘墙间。州郡各拥兵自卫,莫有至者。饥穷稍甚,尚书郎以下,自出樵采,或饥死墙壁间。”
曹操拯救汉王朝于垂危,迎献帝都许,渐次扫灭群雄,确立自己的政治地位和威望,并逐渐控制朝廷大权。尔后以弱胜强,消灭势力强大、野心勃勃的袁绍,成为北方实际的统治者,奠定了三国鼎立的基础。邺城根据地的确立,则不仅为魏政权的建立打下了基础,也为建安文学繁荣局面的形成准备了物质条件和活动场所。
随着社会政治形势的急剧变化,文学的发展也呈现出承中有变的鲜明特点。这一阶段的前十年,学术和文学基本上还是汉代学术和文学的延续,郑玄、蔡邕、应劭等著名学者和文学家还健在,他们的基本任务是对汉朝学术和文学进行总结,同时开启新时代的学术和文学。在文学上对建安文学影响尤大者为蔡邕,他不仅在文学观念和创作方法上影响了建安文学,他的弟子们也成了建安文坛的主体力量。他于初平三年罹难。郑玄打通众经典,兼容今古文,“网罗众家,删裁繁芜”,遍注儒家经典,成为汉代经学的总结者,对后世经学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,“郑学”也是建安学术中势力最大的学派。
郑玄于建安五年去世。应劭是著名学者和散文家,博识淹通,著述丰富,《后汉书》本传称其“凡所著述百三十六篇”。其主要著作,除删定律令为《汉仪》外,又有《汉官仪》《礼仪故事》《中汉辑序》《风俗通》《汉书集解》等,他也于建安五年左右去世。在蔡邕去世之后的十余年中,建安文学的前辈孔融、曹操进入他们的创作鼎盛期,建安文学的主力徐干、王粲等人也成长起来,名声渐著并渐次来至邺下。建安十三年,建安七子中的最后一位王粲随着荆州的内附而归入曹操幕下,建安作家队伍至此进入阵容最为强大的时期。建安前期的文学,由汉代文学衍变而来,具有过渡的性质,因而文非一体,风格多样。
刘师培在说到汉魏之际文学的变迁时说:建安文学,革易前型,迁蜕之由,可得而说。两汉之世,户习七经,虽及子家,必缘经术,魏武治国,颇杂刑名,文体因之,渐趋清峻,一也;建武以还,士民秉礼,迨及建安,渐尚通侻,侻则侈陈哀乐,通则渐藻玄思,二也;献帝之初,诸方棋峙,乘时之士,颇慕纵横,骋词之风,肇端于此,三也;又汉之灵帝,颇好俳词,下习其风,益尚华靡,虽迄魏初,其风未革,四也。
此处刘师培对汉魏之际文学变迁的概括比较精当,为研究汉魏文学者所时常引用。然其论述也有不足之处,即他对建安文学的过程性特点认识不足,但这对我们研究建安前期文学的特点却有很大的启发。笔者认为,建安前期文学主要有以下四类。
一是以孔融、祢衡为代表的名士之文。东汉时期,在特定的社会文化环境中,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士人阶层。这个由儒生演变而来,在特定政治、文化结构中形成的名士集团,与朝廷形成了特殊而微妙的关系。一方面,他们以天下名教为己任,忠心维护皇权,是儒家政治、伦理道德的体现者和践履者;另一方面,他们又与以外戚和宦官为爪牙的朝廷作激烈甚至殊死的斗争,《后汉书·党锢列传》说:“逮桓、灵之间,主荒政缪,国命委于阉寺,士子羞与为伍,故匹夫抗愤,处士横议,遂乃激扬名声,互相题拂,品核公卿,裁量执政,婞直之风,于斯行矣。”道统与政统的关系本来就是既互相依赖又互相矛盾的关系,而东汉党锢之祸就是这种关系在特定历史文化环境中的表现,所以它不仅仅是一种政治现象,更是一种文化现象。名士们要维护道统的纯洁性并要求政统符合道统的规范,他们不惜与执政者作激烈斗争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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